小說王耽美小說網

第84章

關燈
第84章

白頌姿態慵懶,一步一步走過來。

銀色月光灑在地面,好像給他鋪上一層華貴的地毯。

但和他此時慵懶姿態不同的,卻是他那扯起的嘴角,微斂的娟秀眸子,無一不透露著冷厲與怒意。

阮覓奇怪看他一眼,非常友好地拍了拍身邊的草垛。

“剛才在蹲草垛,你要來嗎?”

或許是這個回答出乎白頌的意料,他腳步停住,正好也停在阮覓面前。然後微微躬了腰身,一襲純黑的袍子,腰間玉帶,襯得十分精瘦,裏面蘊含的力量無人質疑。

他彎著腰看過來的姿態,讓阮覓不由得瞪大了眼。她發現,這個人居然可以在彎腰的時候從上往下俯視自己!

……

受到了一萬點的暴擊。

面無表情.jpg

“晚上都睡不著?”她轉移話題,也強迫自己轉移註意力。

聞言,白頌笑著直起身來。

倒是很正經地回答了阮覓的問題。

“出來看看情況。”

顯然這回參加比試的人都很警惕,並不是只有阮覓一個人擔心晚上出事。

於是她隨口問道:“可有什麽發現?”

“沒有。”

得了這個回答後,阮覓又看向崔顏,也是同樣的回答。

想著明天還要趕路,三個人一起守夜太浪費了。阮覓便提出輪流值班,讓另外兩個人先去睡,自己守一段時間,等會兒他們再來替自己。

這回倒是崔顏先開口,他看著阮覓,“你回去睡。”

好像在夜晚的時候,他要比平時更加溫和。身上的疏離也淡了不少,顯露出原先的溫潤少年模樣。

雖說神色依舊是淡淡的。

白頌挑眉,極少見地順著崔顏的話道:“我剛睡醒,不怎麽困。倒是你,別逞強弄得等會兒睡著了。”

兩人都說自己睡夠了才出來,阮覓自然不會再說什麽,準備回去睡覺。

守夜,自然要巡視各個地方,崔顏也轉身離開。

只是在經過白頌身邊時,白頌突然動了。

拳風掃過,含著冷冽寒氣。

面對突然就發瘋攻過來的人,崔顏微側過身便躲過去。他沒有第一時間回手,而是恪守君子之禮,看向白頌。

“為何動手?”

雖說是個問句,但他好像並不需要理由,只是出於禮節象征性地問一句似的。

白頌笑笑,快速閃身攻過來,語調一如既往地懶懶綿長,仿佛剛睡醒。

“切磋罷了。”

面對這樣的回答,崔顏也不覺敷衍,神情溫和而淡漠,微微頷首,“請多指教。”

下一秒,他整個人往後一仰,手卻精準落在白頌肩膀處,將人扣住。同時身形變換來到白頌身後,動作淩厲。

兩人動作快得幾乎看不清,但是能看得出來的是,這兩個人的打法完全不一樣。

白頌是狠,出手便招招致命。崔顏則是處處克制,可一招半式間也能窺見鋒芒。

阮覓在他們開始打的時候,就找了塊石頭蹲著,托下巴看兩人的打鬥。

一開始沒有喊停,等她觀察這兩個人觀察得差不多了的時候,才極為敷衍地喊了兩聲“別打了別打了”。

她不覺得自己一喊,這兩個人就能真停下來,於是喊得隨意又敷衍。

同時還在想,要是這兩人打個沒完沒了要怎麽辦?

阮覓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,又看了看自己的拳頭。糾結想著,沖上去勸架肯定是不可能的。要不就偷襲吧?一拳頭一個,趁著他們不註意,應該能放倒一個……吧……

只是阮覓還沒有行動,那兩個人就停了下來。

白頌嘴角微翹,笑得虛偽。崔顏則是站在那兒,身上完全看不出來剛才經過了一場惡戰。

阮覓驚訝一瞬,不過不用自己動手那就更好了。

“……打好了?”她依舊蹲在石頭上問他們,打了個哈欠,“沒事的話,我就先回去睡了。”

崔顏眼神落在她眼下的青黑處,應了聲。

阮覓便轉身進屋。

後半夜沒有發生任何事情,阮覓沈沈睡了過去。

翌日清晨,因為急著趕路,阮覓很早就被叫起來。

她完全沒顧忌自己形象的想法,即使洗好了臉,眼睛都還是瞇成一條縫,完全打不開的樣子。

這回出來帶的東西不多,大部分都是食物。量很足,就算分出去也不用擔心接下來不夠吃。

而曹雪冉作為當初和村人交涉的人,自然從那些食物中挑出了許多在村落很難見到的點心,送給那幾個讓他們借住的人家。

至於別的人家,也意思意思地送了些過去。只是量少了一些,也不如那四戶人家的精致。

瞧著那四戶人家有東西拿,還有些後悔人立馬喜笑顏開接過東西,連聲說曹雪冉他們是好人。

曹雪冉自然笑著客套了幾句。

沒有送錢,自然是為了他們好。鱗京的點心雖然讓人羨慕,卻不會讓旁人生出謀財害命的心思。銀錢卻不一樣。

匹夫無罪懷璧其罪。

要是隨手送錢,那些錢可能在他們眼裏只是小錢,可自小生活在村落裏的人卻不一樣。難免心生別的不好想法。

他們送東西,是想報答,而不是報覆。

所以鱗京的糕點就剛剛好。

曹雪冉去送東西時,阮覓就跟在她身後。可擠過來套近乎的人越來越多,阮覓慢慢地被擠了出去。

她在人群外踮起腳看了一眼,見段意英還緊緊跟在曹雪冉身邊,便松了口氣。

有人走到她身邊,阮覓轉頭看去,原來是崔顏。

心中生起第一個念頭是肯定和自己沒有關系,於是阮覓立馬往旁邊退了一步,以免擋了他的路。

只是崔顏沒有再往前走,而是停在那兒,垂頭看了過來。

阮覓察覺後,遲疑地停住腳步,也仰頭看他。

每次這樣仰頭看人的時候,阮覓就開始痛恨自己的身高。

這回也是這樣。

她嘴角抽搐仰頭看崔顏,等著他說話,希望早點結束這樣讓人難過的姿勢。

“有事?”

“眼睛可疼?”

兩人同時出聲。

眼睛痛?

這句話提醒了阮覓,她眨眨眼睛,才發覺自己眼睛確實很酸,還很澀。大概是晚上睡得太少了。

今早上起來的時候段意英還盯著她的黑眼圈問她幹什麽去了,曹雪冉倒是一下子就猜出來她幹了什麽,笑著威脅她下回一定要輪流換班,不能自己一個人扛。

想著,阮覓便點點頭。

崔顏依舊是垂頭的姿勢看著她,然後遞了一方浸了熱水的帕子過來。

意思是讓阮覓敷敷。

可是不知道腦子哪根筋出問題了,阮覓立馬道:“你幫我敷敷唄?”

無賴又親昵。

這句話一說完,阮覓就尷尬了,她咳了一聲,剛想說這是誤會。卻沒想到崔顏沒有拒絕,轉身往前走的同時淡聲道:“過來。”

阮覓:……

糾結一下,還是有點茫然地跟上去。

來到一處僻靜地方,崔顏才停下來。他轉過身看著阮覓,聲音還是淡淡的,動作也帶著一點公事公辦的意味。

“閉眼。”

話是自己說出來的,走也是自己走過來的,這會兒退縮好像顯得自己害怕了似的。

自稱誰都不怕的人立馬閉上眼,然後感覺帶著熱氣的手帕貼上了眼睛。

濕熱的水汽似乎正在鉆進眼周肌膚的毛孔裏,舒服得阮覓立馬決定享受,還很自覺地把臉往前湊湊。讓熱毛巾和自己的眼睛貼得更緊。

崔顏看著她,指腹隔著熱手帕落在她眼睛上,輕輕按摩起來。

一開始動作有些生疏,漸漸的,越來越熟練了。

看著面前這個毫不退縮,乖巧享受著自己服務的人,崔顏神色中的疏離漸漸散去。

像是融化了的冰,化作水。水中,還帶了些暖陽的溫度。

手帕上的熱意消失得差不多了,崔顏便放下手,揭開手帕。

眼睛上的暖意突然消失,湧過來的是北方仲冬刺骨的寒意,還沒等阮覓睜開眼,她又感覺有雙手蓋住了自己的眼睛。

手心暖意融融。

阮覓不禁開始想,這人的手不是一直很冰嗎?怎麽現在這麽熱?

等了片刻,阮覓的眼睛徹底適應了現在的溫度後,崔顏才松開手,轉身離開。

阮覓快速跟上去,一直瞅他手上的帕子。剛才那感覺太舒服了,讓她念念不忘。

她只是眼神看著,並沒有說出口,崔顏也沒有看她,壓根不能從她臉上猜出什麽。可他偏偏全知全能似的,徑直淡聲道:“不行。”

說完後,停住腳步看著阮覓,語氣雖然沒有什麽波動,卻足以讓人聽出他的不無奈。

“已經冷了。”

阮覓訕訕移開目光,恍然發現今天崔顏竟然和自己說了這麽多句話,難道他想和好?

頓時,阮覓剛升起的心虛就沒了。她斜斜看了崔顏一眼,打量半晌,心裏更有底了。心想:“他肯定是想和好。”

於是兩人往前走的時候,阮覓就一個勁地在瞅他。崔顏自然知道,卻沒有轉頭問她在看什麽,也沒有覺得奇怪,好像這種事情,曾經發生過無數遍。

另一邊,曹雪冉已經將東西送得差不多了。阮覓過去正好和他們匯合。

其餘人都在,只有崔顏同阮覓現在才從別的地方回來。

於是眾人看著他們的目光都有些不對勁了,只是顧及著什麽,誰也沒有把心裏想的事情說出口。

臨走時,全村收了東西的人都過來送他們。就算大部分人在昨日拒絕過他們的借住請求,這會兒竟然還說下次再來這兒玩。熱情非常,表現得極為好客。

阮覓借住的那戶人家是個中年男人,他很喜歡曹雪冉送過來的糕點,神色間親近了很多。

因著昨日曹雪冉在介紹自己這一行人的時候,說他們是外出游玩,已經去過很多地方。

那位說自己姓馬的中年男子憂愁地看著他們,嘆了口氣。

“你們去的地方多,遇見的人也多。不知道有沒有見過一個叫做馬蕊的女子。她是我的孿生妹妹,同我長得有九成像。十多年前她往外面跑,就再也沒有回來過了。她性子膽小,最是戀家,肯定是有誰威脅了她,不然不會這麽久不回家的。幾位日後前往別處,可否替我留意一二?”

眾人點頭,記下了這件事,之後便騎上馬告別村人,繼續踏上去沽源村的路。

他們是一大早就開始啟程的,最後在未時才抵達了沽源村。

望眼望去盡是草原,遼闊非常。

僅有幾座矮矮的山丘矗立在不遠處。

沽源村三個紅漆描就的大字深深陷進粗糙的木制牌匾裏,牌匾上還掛著很多彩色飄帶,顯現出與大雍迥然不同的風情。

這是村,卻又不僅僅是村。因為占地之廣,人員之多,讓牽著馬停在進村口的十個人都楞了一小會兒。

尤其是身邊那些同樣牽著馬,載著貨物的商人進進出出,就更顯得他們呆楞在原地的動作可笑了。

段意英活動了下自己僵硬的臉色,嘀咕道:“以前過來的時候,這村子也沒這麽大,人也沒這麽多啊。”

說是嘀咕,可聲音並不小,阮覓聽了一耳朵卻沒完全聽清楚,便湊過去問:“什麽?”

段意英連忙擺手,“沒什麽!”

“是嗎?”阮覓狐疑看著她。

在阮覓的視線下,段意英不想暴露自己信息跟不上變化的事實,飛快轉移話題。

“我們進去看看吧,不要在這裏浪費時間了。”

一路所見,經過近兩年的飛速發展,沽源村已經從當初僅僅用於貨物交換的小村子,成為了如今這個人流量巨大的交易場所。

各國商人來到這裏,販賣或者交換商品。

這是個缺乏秩序的地方,沒有官府,沒有制度,一切都是從荒蕪中野蠻生長出來的地方。

不過,既然順元帝和蒼國人都願意用這個這個地方做比試地點,便說明他們都在沽源村中安排了自己的人手。

就算不能幫助他們,為他們額外提供什麽信息,卻可以充當適當給予獎勵和分發線索的輔助者。

幾人想了想,一致決定先去找這個沽源村中最德高望重的人。

村裏沒有裏正村長,平日裏出了事情都是靠那些個德高望重的老人來定奪。

故而他們一邊問路,一邊往對方家中走去。

還好第一個人就找對了。

對方確實是知道比試這件事情。

頭發花白的老者笑呵呵道:“你們問老朽,沽源村人的願望是什麽,老朽哪裏知道呢?”

看到眾人皺眉的樣子,他又突然想起了什麽。

“不過你們是第一批抵達沽源村的人,將會獲得一個線索。”

阮覓微微笑著,顯得極其穩重,“先生請講。”

“最高的。”老者神神秘秘,說出了三個字。

阮覓心中默念一下,旋即故意露出不解的神情。

“您這句話是沒有說完嗎?最高的,是最高的什麽呢?是人,還是樹,或者是說建築?”

不管阮覓說哪個,老者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,滴水不漏,無法從他身上得到更多的線索。於是阮覓只能領著人告辭離開。

出去後。

阮覓將隊伍分成兩隊,她打算帶著江連年去集市轉轉,說不定能發現別的事情。

可擡頭一看,看到白頌一個人站著,離別人隔了一大段距離,就跟個不合群的孤僻小孩兒似的。

放在另一隊裏,說不定等會兒還會打起來。沒辦法,只能將人放到自己這兒來了。

阮覓看了看江連年,脾氣好性格好,喜歡和平,肯定不會和白頌發生沖突。

於是在喊完江連年的名字後,阮覓又喊了白頌,讓他過來。

聽到自己的名字,白頌挑了挑眉,很配合地走了過去。

沽源村劃分出來一塊極廣的區域,用於交換販賣。

阮覓三人還沒走進去,就被此起彼伏的叫賣聲震得心神一顫。

無他,只是那聲音實在太高了。

交織在一起,簡直是催命神曲。

阮覓咬緊腮幫子走進去,漸漸的便也習慣了這些喧鬧聲,甚至看著那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也覺得頗有趣。

蒼國的皮毛,大雍的茶葉,齊國的絲綢……

各式各樣,不一而足。

江連年跟著她走了一會兒,不知道要從什麽地方開始查看,便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,問:“咱們現在應該做什麽?”

他向來直率,心中想什麽便說什麽,並不會因為自己不懂而覺得不好意思。

阮覓正好將視線落在前面的絲綢上,聞言,便回答他:“只要是吸引了你的,讓你覺得有意思的,都需要關註。像是前面那個賣絲綢的商人,旁人拿的都是北邊的料子,這人拿的卻是南邊近半月才出的料子,非常顯眼。這個我就覺得挺有意思的。”

這一番話,江連年頓時懂了。

一臉傻白甜地誇了一聲,“阮姑娘真厲害。”

之後便幹勁很足地左看右看,勢必要從這些東西裏面找出信息。

白頌則悠哉游哉地跟在阮覓另一邊,有時走著走著,他還伸個懶腰,將自己的漫不經心顯露無疑。

但他的眼神是有在巡脧的,懶散掃過附近的各個商鋪,將一切收入眼中。

見這兩人都在幹活,阮覓便沒有再分出心神去關註了。視線落在周邊的人和東西上,快速分析得到的信息。

從進入集市開始,她見到過的所有人,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神情。好像只要進入這裏,就不存在讓人不開心的事情。

但是這是不合理的。

就算再富饒再美麗的地方,也無法將所有人的負面情緒消除。

若要解釋,也能說他們這樣做,只不過是為了招攬客人。

這是個合理的解釋,可阮覓的直覺告訴她並不是這麽回事。

三人花了大半天的功夫,終於逛完了集市,卻沒有得到明顯的線索。

有些事情急也急不來,阮覓便放慢了腳步。

只是看旁邊時,發現江連年竟然急得滿臉通紅,神情裏還帶著些找不到線索的挫敗。

阮覓嘆了口氣,停住腳步。

正好身邊是一處小攤,她便蹲下身,一邊問江連年:“喜不喜歡這個?”

聽到聲音,江連年才從挫敗中回神,連忙轉頭看去。發現自己竟然不知不覺間往前走了這麽多,連忙退回來。

看到阮覓面前的東西,他本就紅的臉更紅了,說話也結結巴巴起來。

“我、我……”

看起來極是不好意思,但同時眼神又一直落在阮覓面前的東西,時而閃躲。

阮覓不解,仔細看了下面前的攤子,竟然是孩童玩的手搖鼓。

她沈默片刻,最終還是一臉平靜重新扭過頭問:“不喜歡嗎?”

只要她不尷尬,尷尬的就是別人。

江連年久久沒有說話,只是眼睛亮晶晶的。臉上不再是先前急出來的漲紅,而是換上不好意思的一點薄紅。

見阮覓還看著自己,他才小聲回答:“……喜歡。”

從荷包裏掏出銀錢買了一個後,阮覓想到白頌也在,不能厚此薄彼,便又掏了一份錢,買了兩個。

一個給了江連年,一個給了白頌。

江連年接過手搖鼓的時候還是很不好意思,臉上一貫的爽朗笑意都緊張地收了起來。

即將弱冠的人,手掌寬大,捏著小小的手搖鼓,神色中盡顯肅穆。想搖卻又不敢搖,十分糾結。

同他形成鮮明對比的是站在阮覓另一側的白頌,他饒有興味地看著只和他手掌差不多大的手搖鼓,很快就懂得了怎麽玩這東西。

指尖微撚,手搖鼓立馬就開始轉圈,兩旁線上縫著的珠子便飛快劃開弧度,敲擊在鼓面,發出沈悶的響聲。

或許是聲音沒有想象中的大,他還皺了下眉,那雙娟秀的眼透露出了些微不滿。

隨後指間轉動手柄時用的力氣更大了。

小鼓兩邊的線珠被這股大力催動得瘋狂工作,劈裏啪啦敲擊在鼓面,宛如一個被瘋狂壓榨的可憐打工人,只為了敲出讓主人滿意的聲音。

手搖鼓的聲音其實並不算大,可在白頌手中,硬是被他敲出了千軍萬馬上擂鼓的架勢,引得旁邊的人紛紛側目。

白頌玩得津津有味,江連年也悄悄轉了轉自己的手搖鼓。

那種隨著自己動作,珠線晃動,下一秒敲擊在鼓面發出聲響的感覺實在令人著迷。

一玩,就停不下來了。

兩邊的人,一人一個,咚咚咚的聲音像密網迎頭蓋下來,將阮覓牢牢摁在裏面。

她面無表情走在兩個玩著手搖鼓的男子中間,聽著震動她耳膜的聲音,心裏開始質疑自己,怎麽就買了手搖鼓這種東西???

還好江連年有分寸,玩了一會兒後慢慢停了下來,再也沒有像之前那樣快速轉動了。只是時不時地搖晃兩下,聲音不算大。

他眼睛亮晶晶的看向阮覓,開心的神色毫不遮掩。

“多謝阮姑娘。”

聲音裏還帶著一點不好意思,故而比往常更輕。

聽到他說“謝”這個字,白頌若有所思。

或許是看出來了阮覓被吵得頭痛,他此時也收起了手搖鼓,還將那兩根線抓在手中,防止發出響聲。

他微微歪了頭,一張不做什麽惡劣表情便顯得莫名乖巧的臉笑起來。

“我也要謝謝阮姑娘。”

明明是很正經的一句話,可阮姑娘三個字,從他口中念出來,卻拖長了聲音,顯得有些親昵。

“今日,我一定會,好好報答阮姑娘的。”

江連年沒聽出來這話裏的不對勁,阮覓則是直接裝作聽不懂,敷衍地應了幾聲,便去找江連年說話了。

“我小時候倒是沒有玩過這東西。”

順著她的視線,江連年看向自己手中的手搖鼓,旋即將手搖鼓遞到阮覓面前,笑得爽朗。

“我以前也沒玩過。”

阮覓接過,輕輕轉了兩下,“那你小時候玩些什麽?”

“小時候啊……”江連年想了想,“我小時候很忙,祖父教了我很多東西,沒有時間玩別的。”

“累嗎?”阮覓再次輕輕轉了轉手裏的東西。

“不累。”

江連年回答得很快,完全不需要思考一般。說話時臉上的笑純凈又開朗,毫無陰霾,仿佛初生的暖陽,毫無保留地奉獻著自己。

“學自己不喜歡的東西,才會覺得累。可是祖父教我的那些,我都很喜歡。所以不覺得累,只會覺得開心。”

跟著謝氏學習時,阮覓也聽說了江家的事情。

當年戰功卓越的武將世家,代代單傳,個個英傑。

只是江連年的父親在駐守邊界時逝去了,當時江連年不過才三歲。

那一年,邊界安穩,並沒有發生戰亂。也沒有任何人可以證明江連年的父親是為了大雍而犧牲的。

傳回來的消息裏,只說他不小心從馬上摔下來,當即就沒了氣。

一個武將世家出身的人,竟然會從馬上摔死,這簡直是天大的笑話。

一時之間,“那個不會騎馬的武將世家”成了江家的代稱,江家也因此迅速沈寂下去。

人丁稀薄,外界風雨,江老將軍便從此閉門不出,一心教導孫子,期望他重新光耀門楣。

而江連年的母親是個文秀的世家女,琴棋書畫樣樣精通。與江連年的父親感情也十分深厚。

在江連年父親去世後,也很快病逝了。

阮覓想著這些事情,沒有發現白頌已經從三人隊伍中脫離出去,走到了一處攤子前,正嘴角微掀看著商人表演。

那是個表演戲法的地方。

只見那商人將自己空著的兩只手放在眾人面前展示了一下,接著又背對著眾人,讓他們看清楚自己沒有在背後藏東西。

在眾人期待的眼神中,商人淡定一笑。慢慢將右手背在身後,片刻後將手拿出來,此時手上竟然出現了一朵色澤艷麗的花。

人群發出驚訝的聲音。

白頌挑了挑眉,視線在商人的手上停留一會兒,沒有做什麽,而是老老實實繼續看下去。

隨後,商人又拿出了一個編制得精美的花籃。他倒放著拍了拍,向眾人證明裏面沒有東西。但是下一秒,他將手伸進去,再慢慢拿出來的那瞬間,他手中竟然握著一大把花!

因為太多了,花朵還卡在籃子裏拔不出來。

商人一用力,嫣紅的花瓣紛紛從花骨朵上掉下來,一片一片,被風一吹,漂浮在空中,美不勝收。

表演完畢,商人開始熱情推銷自己自己裝花的籃子。

圍觀的人覺得有意思,便也買了幾個。

白頌走過去的時候,商人以為他也是要買花籃的。見他穿著不俗,連忙拿起最貴也是最華麗的一個花籃,推銷道:“這花籃賣得最好,但凡是女子,就沒一個不喜歡的。公子若是想送人,買這個保準錯不了。”

“還有沒有花?剛才那種顏色的。”白頌懶聲問了自己想要的東西。

就這一句話,立馬讓商人警惕起來。他上下打量白頌,在心中分析這個小白臉搶自己飯碗的可能性。

打量的時間太長了,以至於白頌壓低眉,先前克制著的陰郁便在那張娟秀的臉上顯現出來。

商人手一抖,腦中警報響起,連忙將自己還沒有用過的花拿了一捧出來,小心翼翼塞過去。

“不、不要錢,送公子您了。”

實則心中郁悶,本來還以為能宰個冤大頭,沒想到到頭來,自己才是被宰的那個。

“花籃也拿過來。”白頌捧著花,下巴微點。

???竟有如此霸道的人!

商人難以置信,決定誓死也要扞衛自己作為一個商人的尊嚴。

做人情可以做,但是絕對不能虧。

他哆哆嗦嗦地還沒說話,白頌就丟了一顆銀子過去,“快點。”

“好嘞!”商人立馬不抖了,手腳麻利將花籃又擦拭了一遍,力圖讓它全方位不留死角。

在白頌接過花籃的時候,阮覓正面無表情往回走。

一不留神人就沒了,心情糟糕至極。

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帶熊孩子逛街的痛苦?

江連年這會兒倒是很敏銳地察覺了阮覓情緒的變化,安慰她:“不用著急,我陪著阮姑娘慢慢找就是。再說了,就算白兄和我們走散了,他也能在我們放馬的地方等我們過去找他。”

他天生就樂觀,勸別人的時候臉上的關切很是真誠。尤其是和某個人一對比,簡直是天使。

阮覓深深吸了口氣,放慢腳步。才勉強笑出來,“你說的對。”

就算生氣,也不能讓自己的怒氣嚇到身邊的人。

她這會兒擔心白頌是有理由的。

蒼國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會過來,白頌又是愛惹事的性子,一旦打起來,他一個人就算再能打也鬥不過對方十個人。

而且這個村子,總讓阮覓覺得怪異。

單獨行動最有可能出事。

她嘴上雖然附和了江連年的話,腳下步子卻越來越快。

見狀,江連年便不再勸她,而是十分爽朗的笑了笑,“那我們快些走吧,早點找到白兄。”

這人的笑可以感染別人,阮覓心中的焦慮也消失不少。

兩人走得飛快,同時目光巡脧,快速看一遍四周的人。沒有發現自己要找的那個人後,立馬再次往前走。

直到……

看見白頌提著個花籃慢悠悠閑逛。

阮覓冷笑一聲。

而白頌看到阮覓,也笑了一下。

不過他這笑,與阮覓的冷笑完全不同,反而帶著些得意。

只見他兩步並作一步,一眨眼的功夫就來到阮覓面前。

接著,在阮覓冷冷的眼神中,白頌渾然不覺危機已經臨近。他像模像樣地拿著那個花籃,放在阮覓面前讓她看清楚裏面什麽東西都沒有。

空著的手,慢慢放進花籃裏。

白頌沒有立即將手拿出來,而是看著阮覓。

這回,他倒是察覺了阮覓眼中的怒意,明白自己剛才不打招呼離開的事情做得太過了。

這人願意道歉的時候,極為迅速。

就比如此時,他故意笑得純良,企圖用自己這張看上去勉強算作乖巧的臉博得原諒。

“抱歉,剛才是我的錯,我不該不打招呼就離開。”

道歉的話說得流利順暢。

阮覓還是沒說話。

見狀,白頌便接著道:“為了賠罪……”

他一邊說,一邊慢慢將自己的手從花籃裏抽`出來。

沽源的風很大,即使是集市裏,也有呼嘯的寒風鉆過各種厚實簾幕,在集市內席卷。

那一捧嫣紅的花從花籃裏抽`出來時,熟透了的花瓣盡數脫落,被風席卷而起。

這小片天地瞬間充盈著花香。

花瓣向天空落下的雨,哄擁而起,又一點點落下。

掉在人的發間,擦過人的臉頰。

留下一場瑰麗至極的景象。

白頌接著說完方才沒有說完的話,“送你這個。”

“也是方才的回禮。”

說起回禮,江連年看了看自己的手搖鼓,又看了看遍地的花瓣,急忙左看右看開始尋找能夠用來回禮的東西。

阮覓喊住了江連年,讓他站在原地不要動。

然後走到白頌面前,勾了勾手指讓他低頭。

面前人的神情還算正常,白頌便放心地彎下腰,以為阮覓要悄悄和自己說什麽感謝的話。

比如“我很喜歡,謝謝你”之類的。

可是就在他彎下腰,將自己的臉徹底暴露在阮覓前面那一刻。

阮覓突然揚起拳頭給他來了一下,直接把白頌一腦袋的猜測打得消失了。

他怔了怔,舌尖抵著上顎,舔了舔犬牙,微斂著眼看向阮覓。

“這一下,是給你的懲罰。要是你不服氣,可以打回來,當然我會還手的,不是站著讓你打。”

白頌頓時覺得牙尖更癢了。

“還有,剛才的花很好看,謝謝你。”

她說這話的時候,是仰著頭看白頌的。故而那雙形狀姣好眼睛裏,全是白頌的影子。

固執,板正,卻又真誠得有些可愛。

白頌驀地笑了。

舌尖抵著上顎,口中的血腥味也無法阻止他這一刻的歡愉。

胸腔都在振動。

作者有話說:

本站無廣告,永久域名(danmei.twking.cc)